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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金记忆——芋园访红嫂

发布:2021-03-17 16:22:08来源:编辑:本站编辑浏览:

雨过天晴,阳光透亮,照金的山沟里突然闷热起来。1993 年 4 月 21 日一大早,我和海鹏从镇政府出发,已经记不清第几次从田峪川走过,这次我们要去 30 里外的栏杆川,寻访芋园村的“红嫂”王启云。

从田玉村旁登上薛家寨南麓的山梁,便可到达箭穿崖下。一块巨大的岩石依靠在薛家寨的峭壁上,中间形成了一方菱形空间,远远望去,就像箭镞穿孔一样。传说,杨八姐镇守边关,一日清晨起来,在菱花宝镜前梳妆打扮,忽然从镜中看到辽兵入关,正在强渡黄河,八姐情急之下,反身一箭向敌兵射去,箭头射穿对面山崖,飞向黄河边的敌群,辽兵惊恐退去。站在箭穿崖下,可看见对面群山中, 有一座菱形的山峰,人称梳妆台,传说就是八姐梳妆打扮的菱花宝镜。

翻过箭穿崖下的山梁,是长约 5 里的黑田峪,峪内溪水潺潺,林木茂盛。时间已过晌午,喝了几口泉水,我们各自捡了一根木棍当拐杖,开始攀登通往芋园的最后一道山梁,山道崎岖漫长,陡峭处需要扒住荆蓁通过。一路攀爬,一路回望身后的美景,薛家寨巍然耸立,雄鹰在高空盘旋。汗水从头上流下又迅速被日光蒸发,在脸上结下厚厚的盐痂。午后时分,终于到达山顶。只见树木根部裸露处,现出黑黝黝的煤炭来,山体的北坡已有开掘出的坑道,原来整座山是一个露天煤矿。

傍晚时分,我们终于到达芋园村。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,往北翻山可达香山寺,西上党家山可通薛家寨,四周环绕着林莽丛生的群山,门前是一泻 40 里的栏杆川。刘志丹、李妙斋率领的红军游击队最早就活动在这里。

1932 年秋快收苞谷时,刘志丹率领陕甘红军游击队到达芋园,他深入穷苦百姓家中了解情况,临走留下游击队山西籍干部李妙斋。李妙斋以寻找乡亲揽活为掩护,住在山西灾民韩天成家里,发动群众,逐步将工作扩大到房上、黑田峪、秀房沟等村落。李妙斋白天与群众一起上地干活,了解各种情况, 晚上走家串户,秘密宣传革命,建立党组织,发展农民游击队。他动员了邓允乾、邓克勤、田德发、王金海、韩天成、潘世珍等人入党,成立党支部,同时,组织韩天成、韩歪、韩黑子三兄弟和邓克勤、何乾富、黄登文,秘密打制马刀、矛子,购买枪械弹药,于 1932 年 10 月间成立了芋园游击队,邓克勤任队长。

芋园党组织和农民游击队以佛爷洞、牛窑洞为据点,一面在周围区域宣传群众、发展队员,一面寻机打击敌人,扩大影响。游击队首战川口,擒获了敌保长哀德胜,后击香山保,敌人非常震惊。柳林民团污蔑芋园游击队是“红匪”,芋园村是“红匪的根子”,并派出两名密探,以卖货为名,到芋园侦察。游击队闻知消息,将两名密探捕获处死。此后,芋园农民游击队逐渐壮大,年底编为一支队,芋园村也作为照金最早“闹红”的区域,影响愈来愈大。

在芋园地方工作开辟期间,陕甘红军游击队又派出一批干部到照金、香山、旬邑、宜君等地开展地方工作,从 1932 年底到 1933 年初,又相继成立了 4 支农民游击队。农民游击队实行分散活动、统一管理原则,由李妙斋负责统一指挥。

战争年代,芋园为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,村庄多次被敌人焚烧损毁,多名革命群众被杀害,牺牲的游击队员名单已无法查清。

1993 年我们采访时,芋园人正在支书田发义的带领下,向贫困宣战,山上的露天煤矿就是他带领 13 户农民集资开办的。巧的是,田发义的父亲就是芋园游击队的老英雄田德发,母亲就是我们要寻找的“红嫂”王启云。

田德发老人已于 1985 年去世,他曾经用过的牛皮文件挎包、骑过的马鞍还保存在家里。76 岁的王启云依然精神爽快、干净利落,高挑的身材走起路来轻快麻利。见我们来,老人立即下厨房做饭。我蹲在灶火前帮老人添柴,老人一边擀着面一边与我们聊着 60 年前的峥嵘岁月。

青山不会忘记,那是一段令人流泪的往事——

1932 年的正月,刘志丹、谢子长带领陕北红军来到芋园,住在了王启云的家。那时,她还是刚结婚的新媳妇,还很害怕。熟悉了这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后,丈夫田德发义无反顾地参加了游击队,成为一名英勇善战的红军排长。

夏老幺、张彦宁的民团和国民党军队围剿得紧,刘志丹、李妙斋等人就藏在后山烧木炭的土窑里,王启云每天做好饭,偷偷给他们送去。那时,这里山高林密,到处是野猪,经常有狼和豹子等野兽出没,王启云靠一双小脚每天独自跑几个来回。刘志丹、李妙斋、谢子长、习仲勋等几乎所有当年照金革命根据地的领导人都住过她的家,吃过她做的饭,大家都亲切地称她为“嫂子”。许多红军战士穿过她打的草鞋,麻油灯下,她经常密密地为战士们缝补被梢林挂烂的衣服。

作为女人,她也害怕打仗,害怕流血。她先后在家中抚养了 5 名受伤的红军战士,无论自己多苦,也要将战士们照顾好。一次,敌人搜查得紧,她扶着一位腿被打断的红军战士往山里藏,顾不得石崖的立陡,她顺着崖壁溜下去,再接住伤员。将伤员在石缝中藏好后,她自己却跑向相反的方向,将敌人引开。远远地,她望见自家的房子燃起了熊熊火光……儿是娘身上的肉,哪有不心疼的,为了革命,老人先后折掉三个儿子。丈夫田德发随部队打仗,常年不在家, 大儿子因病得不到及时治疗,一岁多时夭折了。二儿刚满月,王启云就担负起照顾掩藏受伤红军战士的任务,敌人的探子经常在村子和山沟周围转悠,为了群众和伤员的安全,害怕孩子的哭声引来敌人,每当孩子哭时,她就给孩子嘴里含一点战士治伤用的大烟土。一次,孩子的哭声怎么也止不住,眼看敌人搜山的队伍离沟口越来越近,情急之下,她给孩子嘴里多放了一点烟土…… 敌人走了,而王启云怀中的孩子却再也没有醒过来……

1947 年胡宗南进攻陕甘宁边区时,田德发随部队转战马栏,家里只有王启云一人带着两个孩子:4 岁的田发义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。一天,一队国民党军冲向芋园,村民纷纷逃向山里。王启云抱不动两个孩子,忍痛将还在睡梦中小儿留在炕上,背起田发义逃到山林中躲避。残忍的国民党军放火烧了房子,襁褓中的孩子被活活烧死……

田发义是老人如今唯一留下的儿子。在听老人叙述的过程中,记者忍不住几度掉泪,老人却显得异常坚定平静。

说到丈夫田德发,老人满含深情: “我老汉不识字,但人好心善,打仗不怕死。”但老人一句“我老汉是被怄死的!”让记者惊愕半晌。

原来,解放后,田德发辞去耀县兵站站长职务,主动要求回乡,一直在家务农。“文革”时,北京来了一群造反派, 要田德发证明一位红军领导人曾经叛变过革命,田德发坚决不承认。造反派逼着老人站在凳子上,三天三夜,腿都站肿了,田德发就是不承认。造反派没有办法,就捏造了一份假证明材料,欺骗田德发说,你签个字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没有上过学,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田德发信以为真,便在材料上签了字。于是, 造反派手里的这份假证明便成为打倒这位领导人的“罪证”。几年过去,当田德发知道自己当年的战友和兄弟,就是因为这份有他签名的假材料被打倒时,气得大口吐血,一病不起。

记者能够想象得出,在那个颠倒黑白、人妖不分的年代里,有多少个像田德发这样正直善良的人被怄而死。

说话间,王启云老人做好了饭,四个小碟精致的乡野小菜,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。盘腿坐在炕桌前,端起饭碗,记者突然感觉,自己就是那些被“嫂子”精心照顾的红军战士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老人一边劝我们多吃点,一边乐呵呵地告诉记者:“现在够吃够喝,再不用害怕操心,比过去不知要强多少倍,我心满意足了!”几十年过去,老人如今已四世同堂,但一直看不得打仗的电视、电影,一看就想起了当年,就禁不住直流泪。

入夜,繁星在天空闪烁,山洼里一片寂静。我们就歇息在王启云老人家,老人拿出崭新的被褥给我和海鹏盖。躺在温暖舒适的土炕上,记者的思绪一直停留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里,一直停留在一个画面中:崎岖的山涧小路上,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,臂弯里挎着篮子,一步步向密林深处走来……

18 年过去,2011 年 8 月,我从耀州区民政局得知,王启云老人还在,一个强烈的念头驱使我重回照金,重返芋园村。一条公路从黑田峪直通栏杆川,与香山连通。刚一进村,就见一位大娘坐在门口望着我,我立即按下相机的快门。上前一问,竟然就是已 96 岁高龄的“红嫂”王启云。

田发义也已经是 70 多岁的老人了,早已从支部书记的位子退下来,在家陪着母亲。王启云老人有病在身,刚刚出院,老人依稀记得我们 20 年前采访时在家里住过一晚的事。我却怎么也忘不了,老人给我们做的香喷喷的饭菜,烧好洗脚水,取出崭新的被褥让我们盖。

遗憾的是,这次见过老人后,刚好两月,突然收到了老人去世的消息……

2016 年 10 月 2 日,国庆长假第二天,照金游人如潮,不时有自驾的游客从黑田峪经红军洞、栏杆川前往香山。田发义正在拾掇刚收回的玉米,他家的新平房就位于公路边,而他依然习惯住在老屋里。见我来到,老田让老伴又是 拾核桃,又是往炕上铺新褥子,口里一直念叨着曾经的往事。说起母亲的去世, 田发义的眼里噙满泪花:“老母亲去世时给我说,你妈一辈子爬山遛沟,就保住了你一条命,妈走了,你就把妈埋在房后的山坡上,让妈再护佑你几年……”

2011 年 10 月 8 日(农历九月十二,寒露节),王启云老人长眠在了她守候一生的大山中,那一天,天降大雨,雨,一直下了整整五天……就在村民们准备冒雨抬老人上山安葬的那天早上,雨,突然停了,一缕阳光透过山峦和树林,照到了曲曲弯弯的山道上,照到了山坡上那座没有墓碑的小小坟茔上……